Thursday, August 9, 2018

父親的雙語遊戲

小時候我與父親有個遊戲,那是一個關於英語對話的遊戲。

這個遊戲是這樣的:每當他說「I love you。」我就必須回答:「I love you too。」這對當時的我而言像是個邏輯遊戲,我只要重複他的話,再加上一塊拼圖「too」。

這遊戲後來成為某種習慣,在我奔跑到客廳看電視的途中、在晨間等待上學啃著麵包的時候、於生活裡無心於此而無暇分顧的隙罅裡,毫不回頭地用英語告訴他「我也愛你」。

對華人來說,有些無法用漢語直接說出來的羞赧語句,如果使用另外一種語言,反而可以表達得比較自然。

直到那時我才明白父親對我的愛。

能意識到自己被另外一個人愛著,後來在生活中許多無法向人說明的艱難時刻,都提醒著我自己並不孤單。

我從沒跟父親提起這件事,但我一直曉得,我從小就被父親以雙語的遊戲愛著。

Friday, July 13, 2018

[星芒] 2017 Apple Homepod #Welcome Home


下班時刻,面容疲憊的上班族女性(創作歌手FKA twigs,以下簡稱F),在人潮壅塞的車廂內,搭著地鐵正要返家。出了地鐵外頭正下著大雨,她穿越每一個向她迎面而來的背影,彷彿在一群順勢游來的魚群逆向而去。她急著回家。

到這裡為止,畫面的整體色彩設計黯淡,每一幕,都只有F的臉龐可以清楚被辨識,其他人若非背對鏡頭、被物件所遮,就是失焦。所有設計都在呼應著她疲累的身心,並召喚觀眾感同身受的情緒。



直到進入家中,點亮了燈,色彩才趨於溫暖。她逐一解下身上的背包、雜物,彷彿脫下重擔。然後她說出了整支廣告唯一的台詞:「Hey Siri, play something I’d like.」放些我喜歡的歌來聽聽,但這話多少讓人聯想她是不是過了相當糟的一天;在這天當中沒有一件事是她喜歡的。


Siri播放了Anderson .Paak的〈’Til It’s Over〉*,F倒了一杯冰水放鬆地坐仰沙發,閉眼聆聽,慢慢搖擺身體。這時,當歌曲進入第二段主歌,神奇的事情開始發生,屋內的結構、家具隨著F的舞步開始縮放、變化,隨著F的舞蹈而伸縮、放大,甚至騰出更大的魔幻空間。值得注意的是,在F隨著音樂所挪動、創造出來的空間,都配置著光亮燈源與繽紛色彩,對比開頭趨暗的畫面調配。




F持續在創造出來的躍動色彩中舞蹈,其肢體動作變得大膽。舞蹈、光源、音樂節奏,完美配合成一場表演。直到在空間的終點,她遇見了一面鏡子。


在這裡,這支廣告設定了一個轉折。也就是當F原興高采烈跳著舞,彷彿卸下一日不愉快的枷鎖,卻忽然照見鏡中的自己,旋即面露落寞,甚至宛如控制手機螢幕般,試圖揮去鏡面。觀眾很難曉得她內心究竟於此時經歷了些什麼。然而,我們或許可以猜測,如果前面的橋段暗示了F過了糟糕的一天,再大膽一點,大許她不愛她的工作,且想必她的工作絕非一位舞者,而她或許曾夢想過成為一名舞者?這麼想來,也許可以明白這支廣告腳本中的張力。 雖然F大力揮去照映出現實中自我的鏡面,但最終她仍正面迎對,並進入鏡中世界。宛如魔幻寫實般,她在鏡中世界遇見了與自己一模一樣的自己。那個自己鼓勵著她,一起共舞,舞步更加膽大。




如果那是一個她曾經夢想過、卻遺棄的她,那麼我們或許可將之視為Apple所想傳遞的訊息:儘管現實中的生活不如人願,回到家中,妳還是可以藉由Homepod享受愉快的夜晚與自我。像一場美麗但值得經歷的夢。



這是一支,針對25-35歲,面臨自我質問的上班族所設計的廣告。無論從腳本的設計到選角,都是精準的機關安排。敘述了一段上班族從煩躁而不如人願的時刻中脫身,回到舒適溫暖的家中的故事。選角則特別邀請創作歌手FKA twigs演出,她代表的是某種品味與態度,——而這道理就與購買諸如BMW、Benz來凸顯地位的財產一樣,有些品牌,販賣的則是品味。

會佇足觀賞這支廣告,並為之吸引的,很難否認,掏錢買賣的,就是你所以為、它(Apple)所建造的風格與品味。

 --

補充:

影片選曲為Anderson .Paak的〈’Til It’s Over〉,歌名呼應結束了疲憊的一天,歌詞則描述美好的夜晚,卻又失落地認為,這樣的夜晚永遠不會到來。很有雙關意味。

詞/曲:Brandon Paak Anderson


We stayed up all night watching the comedy show
That aged whiskey and hydro
Good lord, what a nice conversation
I'm too floored to get anywhere safely
You know I talk about you highly
I'm fascinated for the time being
We can laugh until the morning
Or we can dance in the hallway
Only one more night in Los Angeles
I really thought I could handle it
But the funny thing is, I was holding back tears
I didn't think this day would happen
I give all this up for a chance at it
You would have thought I'd be the man for this
But the funny thing is, we can never stay here
I didn't think this day could happen

I'ma ride it 'til it's over
I'ma ride it 'til it's over
I'ma ride it 'til it's over
I'ma ride it 'til it's over

I'ma ride, I'ma ride
Ride
I'ma ride it 'til it's over
I'ma ride, I'ma ride
I'ma ride, I'ma ride

And don't all this new music sound the same?
Yeah, we must be getting old and grey
We left early, girl, that bed was shitty anyway
We went home and left our clothes up in the living space, aye
Would you stay if your heart had the power?
Would you run and find another life to imitate?
It's important that we make the best of short time
You could never be my one and only, anyway
Say, can't a young man dream?
Can't we all live the life on a widescreen?
What's the point? Yeah
Yeah, we had fun, if only for the time being

I'ma ride it 'til it's over
I'ma ride it 'til it's over
I'ma ride it 'til it's over
I'ma ride it 'til it's over

I'ma ride, I'ma ride
Ride
I'ma ride it 'til it's over
I'ma ride, I'ma ride

[星芒] 2017 Always好自在 #LikeAGirl

台灣衛生棉廣告主溝通防漏、瞬吸,透氣等訊息,強調消費者可以正常活動,同時不會有潮濕悶熱感。換句話說,在溝通產品時多半著重於「產品特色-TA利益」間的轉換說明,而鮮少著墨於更深的情感溝通。

然而,自2014年開始在全球推播的廣告從性別議題入手,反而走出一條有趣的方向,其insight為女性初經來時往往感到害怕、焦慮,甚至容易受人羞辱失去自信,進而將衛生棉擴大連結到(反)厭女議題上,希望改寫「像個女孩」的負面意義,品牌slogan「Rewrite the rules」就更加呼應全球女性平權思潮。



不過,每個國家地區的女孩面臨初經時所產生的負面感受並不相同,因此2016年 #Always好自在 在中國推播了一支符合中國偏鄉地區民情的廣告。



在這支廣告中描述了,由於中國的政治經濟結構的關係,偏鄉父母離家工作,小孩隔代教養,因此進入青春期的女性在遇到初經時往往獨自面對;加上性別知識的不普及,讓女性在迎接第一次月事時,更加不知所措。廣告便以「初經來時最希望媽媽陪伴在身邊」切入,最後再以媽媽身為過來人女性的身分給予女兒安慰,並號召更多媽媽陪伴女兒一起度過她們的「第一次」。
 
這則廣告或許可以是個好案例,用來說明全球性idea如何在不同國家地區、不同情感模式中,微調其內容而成就不同變體。

Wednesday, July 11, 2018

[星芒] 2017 The New Volvo XC60 #Moments

汽車廣告強調安全性能,並以親情作為感性訴求已非新聞。然而,不是人人都有辦法流暢地以感性口吻結合產品性能與感情節奏,去訴說一則動人的故事。

Volvo 2017年在瑞典為了Volvo XC 60所推播的廣告卻是其中傑作,以雙重敘事軸線豐富故事層次,並贏得今年坎城創意節兩座銅獅。


這支名為「Moments」的廣告,藉由媽媽與七歲女兒的對話,演繹女兒成長過程中所經歷人生中的每個重要時刻。對話始於女兒第一天入學因為不曉得會展開什麼樣的生活,而感到焦慮;媽媽為了安撫她的情緒,便安慰她可以決定自己的人生將會長成什麼樣子,並鼓勵她說出她的想像與期待。於是,在一來一往的對話中展開了一則觸動人心的故事。

除了母女的對話外,還穿插著另外一條敘事軸線。在這條軸線中,一名女子在早晨為自己帶了一杯咖啡,駕駛著Vovol XC60休旅車,準備開始自己的一天。她開著車,在街道上暢行,安穩近乎安靜,展現Volvo車款穩定而安全的性能。這條敘事線穿插在母女對話的畫面之中,閃現交錯,讓人好奇它將會如何與母女的故事軸線交會,進而成了這則廣告的伏筆。

回到七歲女孩的想像敘事線上。女孩放下自己擔憂的情緒,開始描述未來很可能會發生的每個動人情節。她說:「我會交到一些新朋友,分別是塔莉與貝莉。」於是畫面出現了她們三個親密互動的細節。「我會跟她們共度未來一百年每一次的午餐時刻。」媽媽笑著回應:「真的?一百年可是很長的時間。」女孩當然意識到時間的誇飾。「嗯…至少會長到我們無法再這樣下去。」當女孩補充完這句話,畫面上呈現的是她正在小學校車上,而當她回眸與車外的塔莉與貝莉告別時,那已是青春期的她。影片從這裡開始加速了時間的流動,往更以後的未來流瀉而去;她進入高中、就讀大學,畢業後到世界各地旅行,並遇見了許多美麗的事物,甚至是男孩。然後結婚,擁有自己的女兒……。

在這訴說故事的畫面之中,始終穿插著另外一條敘事軸線,也就是駕駛著Volvo XC 60的女子,她在車內通話,似乎與對方發生了一些爭執,因此一邊駕駛一邊分心。掛斷電話後,又不小心翻倒咖啡。終於,在這個時候兩條敘事軸線終於交會在一起,觀眾也忽然能夠明白為什麼會特別在廣告內安插這麼一條分線。由於女子因為電話、翻倒的咖啡而分心,沒能注意到出現在前方的小女孩。這小女孩就是第一天入學、正要前往學校的主角。正當車子即將撞上小女孩的時候,擋風玻璃辨識出危險,自動剎車。Volvo的安全科技有驚無險地化解了一場即將發生,且徹底改變命運發展的可怕危機。

有時,那些從未發生的重要時刻,對我們一樣舉足輕重。
Sometimes the moments that never happen matter the most.

藉由文案,點出了這則廣告的核心概念,說明肇於人禍的不幸意外,往往也是左右我們人生的重要時刻。而Volvo的技術可以阻止類似事件的發生。這支廣告精彩的地方就在於它回頭呼應了影片最一開始的對話。
「寶貝,妳不用擔心,第一次上學每個人都會覺得有點緊張。」
「我不知道會發生什麼事……」
「妳當然知道,因為妳可以自己決定。」
如果我們能夠防範那些我們並不樂見的災難,不僅僅是守護駕駛人的安全,也同時守護他人的安全,我們就更能拒絕命運對我們的影響,自主地成就自我的每一幕風景。

這支廣告的結構完整,情感節奏的掌握流暢得宜、層次豐富。所有在結尾事件出現的事物,都早已在片頭留下暗示(比如女駕駛在片頭為自己倒了一杯咖啡,在片尾卻不慎於車內翻倒,因此差點撞上小女孩),都讓觀眾有恍然大悟的感受。且故事張力足夠(女孩所幻想的美好人生對比一場車禍就能使這些動人風景毀於一旦),隨著音樂設計搭配加快的畫面切換速度,在觀眾情感與注意力堆疊,相當觸動人心。然後在劇情發展的巔峰忽然剎車,停頓,安靜,傳遞品牌概念,手法相當厲害,是值得讓人停下手邊工作好好看完的廣告。

Thursday, May 3, 2018

比海還深

前男友從柏林回到島國後,我們曾在台北再一起住過一陣子。那陣子每日晨起他就會在房裡播放這首歌。彼時他有新的伴侶,但已瀕臨破裂,時常處在憂悒無助的情緒裡。

有次我工作太累,回到家倒頭睡了,半夢半醒間聽到他進房門,下一刻就窩到床上來抱我。那麼大一個人埋在我身上,比海還深,比夢還靜,我就大概知道發生什麼事了。

曾愛過一個人,不愛了並不保證不會心疼。

偶然聽到這首歌就又想起這件小事。我總覺得是這首歌幫我記得了這件事。是遺落在這世間的各種零碎物質、光茫、聲波,幫我記得。

——是一整座物理幫我記得。

Monday, April 16, 2018

她一個人、我一個人

我的母親在我居於臺北時,肯定常逡巡我的房底收拾雜物,抽屜裡其實有幾張我當初為了製作男友的生日卡片,而洗出來的,一起去泡湯屋、聽椎名演唱會,爬太平山所攝下的合照。

開開心心的,關於她的兒子及其男友的合照,毫不掩飾,或說是少跟腦筋地,就放在她可以抵達的觸目所在。

母親的態度當然比父親開放得多,她不太在意我過著什麼風格的人生,而不求大福富貴,只在意我是不是過得有尊嚴一點。

即,在意我繼承了什麼樣歷史所構造出來的身份,而有著專屬而獨特的當代經驗,男同志經驗,以及苦難。

她不會這麼假掰。上述那段話都是我自己的小劇場。

我只是疑惑,在我不在高雄的那段時間,她若進房,偶然觸及這些合照,心底究竟想些什麼。母親雖不干涉我的男同志身份,曉得這些事,也是這十年來的事了。她不是一般保守的女性,在那一輩人裡她許是很前衛的,然我不認為,她可以那麼輕易地揚棄兒子所帶來的某種震驚、不解,以及她自己對於世界所期待的秩序。

我的母親,到底曾/正歷經什麼樣的心路,且如同我一般,那很可能只有她一個人必須孤獨面對的呢?

Thursday, April 12, 2018

來亂的還是玩真的──專訪祈立峰(及其後記)

前陣子凱文捎了一份工作來,是聯合文學專訪最近出新書的祈立峰。雖然先前在公關公司沒實際做過人物專訪,但流程大致明白,就接下來。

過程都順利,惟落筆後發覺有些問題可以再問深一些,然而這就是訪問當下的敏銳度與技巧。有些材料是在落筆後才意識到,不夠多、不夠深,雖然這都可以經過修辭來掩飾,卻是騙不過自己的。未來也許還會接類似的工作,也許不會。然關於技能,還是不可不提醒自己。

* * *

撰寫:陳佑瑋
攝影:YJ
刊登網址:http://www.unitas.me/?p=2126

今年二月,祁立峰出版了他最新散文集《來亂》。書名承襲他一貫的惡趣,彷彿去年那個在茫茫文獻之中尋找我族身影的資深鄉民這次又來興風作浪。然而,當你翻開這本散文以後,卻又覺得事有蹊蹺,書名與內容是嚴重地圖文不符。《來亂》是祁立峰近年來的散文集結,備忘了作者從青春年少到如今已是大學教授、知名作家的諸般心境轉折。字字真情肺腑,絲毫找不到「來亂」的跡象──到底這次祁立峰又在玩什麼把戲?

【來亂的卻不亂來】
聊起《來亂》很難不注意到書名。問及書名的緣起,祁立峰首先就他所觀察到的趨勢談起。他發覺近年來的散文集流行以單一而明確的主題貫穿全書,主題與篇章之間相互補綴,成了部分與整體的緊密關係。然而,因為《來亂》的創作時間跨度極大,五個小輯雖各有主題卻無法以一劃之,祁立峰說:「所以一開始想到的是說,它真的很亂。」後來與妻子討論,妻子建議:「如果你常常出來亂,你就出個來亂。以後如果有人問起你出什麼書,你就說我出來亂的,有一種諧音的好笑。」於是這本散文集的名字,就在看似歪樓的對話中確立下來。

然而,取名為《來亂》絕對不是來亂的,那是面對自我被單一主題化的抵抗策略。此文集收錄了祁立峰近年來所歷所思。曾為文學獎劍客、也是流浪教授,如今已化身文壇知名作家,並任教大學多年。──從這裡到那裡,人生早已闖經各式風景,倘若只取其一來為整體命名,容易有掛一漏萬的危險。主題化有時是種侷限,無法呈現時間在人的身上所按壓的繁複指紋。因此,以「亂」來抵抗分類的暴力,祁立峰所希望保存的是自我的多元面貌。

關於主題化的局限,祁立峰在自序中寫道:「對寫作者來說,主題終究是後設的,是應當被搗亂的。」我們於是就聊起搗亂與寫作者間的關係,他表示這種想法與他研究六朝文學,那時的文學力求新變,因此以中國文學史的角度來看,就變得相當多元。由於這樣的背景,才讓祁立峰反思:「我覺得即便我們現在講到小說、散文,有一個文類的界限,但這個界限其實是可以混淆的。」《來亂》一書中不乏多篇以小說筆法寫就的作品,多少反映了祁立峰對創作的思考,又頑皮、又認真地掙脫小說與散文的二元框架。祁立峰接著表示:「更進一步說就是主題,你會問我說它有什麼議題?那就變成說我要被歸納,我一定要講到說貴圈的問題、或是九○年代歌曲的記憶,但我覺得它其實就是我這幾年想到的主題,它是沒有連貫性的。」因此,祁立峰說得沒錯,這本散文集確實很亂,不僅亂在體裁的分野、也亂在主題的分散。有道是「亂拳打死老師傅」,但對祁立峰而言,這套亂拳並非毫無章法,它紮紮實實地就是一套拳法。

抗拒因歸納而窄化人所擁有的複雜性,回溯過往,這思維同樣也出現在祁立峰於去年出版的《讀古文撞到鄉民》中。他於該書寫道:「這些古人就如同我們,是一個完整的人。身處暴亂的時代,面對無常的人生,有疑慮或憂患,有任性有妥協。」如今他只是以同樣的態度來處理自己與自己的作品。那些「身存此世的證明」,無論如何歪斜駁亂無以名之,都宛如自我的分靈體,記憶了我們的完整。



【文壇鄉民再進化】
當問起未來的寫作計畫,身為教育者的他,表示仍會持續古文普及教育的推廣。另外也透露,在小說創作上,會朝向類型小說前進。這難道是文壇鄉民的再進化?我們對這轉向感到相當好奇。祁立峰表示,因為發覺純文學的讀者與日俱減,面對這樣的衝擊,總覺得身為作者的他似乎應該做些什麼。他想的其實是如何替文學、替出版業把閱讀的餅做大,因此將目光轉向類型小說。但他也指出:「台灣類型小說的生產線或體制還跟不上日本、甚至是韓國,更不要說歐美。所以我覺得還是有很漫長的努力空間。但至少從去年一些作品,像是通靈少女、花甲男孩,可以看到國人對自己創造出來、有在地性的文創還是有熱情的。所以我覺得假設我們寫出一本可能只有東野圭吾六成好的小說,台灣人就會願意讀我們自己的作品、或看我們自己故事改編的作品。」
我們也好奇朝類型小說轉向,是否意味著對純文學創作的放棄?祁立峰不這麼認為。他表示,儘管類型小說為了娛樂性很可能割捨掉純文學所力求刨深的問題,卻又並非不可操作。他拿吉田修一與湊佳苗的作品為例,說明類型小說在理想的狀況下,也能擔負起純文學的任務,那裡頭談論的也還是人性的核心。

但話鋒一轉,祁立峰開始揶揄自己果然太有包袱,就算是像《讀古文撞到鄉民》貌似惡搞的詮釋中,也希望能在其中寓以深意;如今有了類型小說的創作計畫,還是不忘文學與教育的職志。然而這就是祁立峰啊,融合大學教授、作家,與鄉民於一身的三位一體。每當他開口,我們都不知道現在到底是教授、作家,還是鄉民,是誰在說話。


Tuesday, April 10, 2018

品牌與人格養成遊戲

講求品牌的時代誕生了經營自我品牌的社群媒體,是很可以想像的事。或者說經營品牌與經營自我如今是以同個道理在運作的,中國夸夸談論的social credit治理也是。

逛個全聯,簡直就像在瀏覽塗鴉牆,每項產品都是一則貼文,嘈嘈雜雜想對你說話。對你說話,就像一個人,而他所力求的是搖身成你的朋友。品牌想做的事情,就是成為你的同溫層,所以用你的語言、你的思考方式,來接觸你。就算是在如今專注力僅能給予不到一秒的資訊核爆時代,也要與你一見鍾情。

branding與寫小說很像,感官成敘事啊。

Apr. 9, 2018

閨密女友最近想租屋,四處問我們這幾個男同志能不能合住,因為她幻想著廚房與客廳。

閨密:「我一定會在客廳看書,可是我擔心你們男同志老是帶人回來,我就要一直打招呼。」

摸:「好,如果我帶人回去,我就會跟他說,我家不乾淨,人家都說有個女的跟我們一起住但我都看不到,如果你有看到千萬不要跟她打招呼。」

* * *

男友上次從日本帶了著名的月經止痛藥EVE回來。男友:「你頭痛就吃那個啊,一顆、兩顆都可以。」但我還恍惚在自己的疑惑裡,我等了30年的那個,怎麼第一次來就痛頭呢。

(被宮家64掌毆先)

* * *

我爸直到國中前往高雄借居舅公家念書前,都生活在茄萣漁村。以前呢,常有小孩到海邊戲水溺死,我爸就始終被告誡不許到水邊活動。當然在諸多繪影之下,遂有許多傳說,比如不准在陌生的灘 邊喚人家的名字。相關的禁忌也出現在山中,同伴間多稱呼彼此的小名,──畢竟本名有相當強烈的指涉性,像一支羽箭早已擊在特定的靶上那樣。

我兒時很著迷於類似的禁忌,那是因為懼怕,也因為神祕。如今依舊深深迷戀,卻是因為對心理所幻化出來的諸般敘事感到美麗。

無論何種幻夢,饒是恐懼,都是很眩目神迷的。

* * *

男友應徵九州社區營造NPO,今日正式on board。在此之前他已在該處默默協助一年多(而那也是他論文研究的基地),所以工作的同事與內容多不陌生。

問他今早做了什麼,他說沒什麼,牽了兩隻小山羊把牠們栓在有草的地方。聊起山羊與人遊戲的方式就是用頭輕輕地頂人。然而,只是用目測的方式很難曉得原來山羊遊戲時頂人力道並不強,也不曉得那就是山羊的習性,難免心生畏懼。

兩隻山羊一隻不到一歲、一隻一歲半。其中一隻特別暴走,所以對牠施了過肩摔,壓制在地告訴他不許這樣。

好想好想養羊咩咩噢。但男友一定不同意啊他說好臭好臭。

節奏與創作

創作與某種心理的速度與節奏有關,有時為了名聲速度就亂了調。有時卻是因為生理自身的混淆,大腦內化學物質的經濟,也能紮成亂籐不成器。

下筆前努力在暴風雨臨在的屋裡調整舊式收音機的天線與輪盤,在黑白雜訊放映之中尋找一條可辨識的說話頻道,這就是我需要獨處的重要因素。

獨處是把自己放成一座實驗室,盡可能地控制變因,在其中創造自己。我不曉得過往不明白我為何獨處的人能不能明白這回事,但不明白也無所謂,這畢竟不是每個人都必須選擇的生活方式。

我獨處所需的是自由,選擇什麼樣的生活方式,也是自由。

Tuesday, April 3, 2018

Apr. 3, 2018

我的直覺從來沒有令我失望過,但若曾在人生的歧路上做了錯誤的決斷,往往是因為他人的社會劇本恍如賽倫女妖的歌聲對我吟唱。

我爸曾經在安麗做過內部的高層經理,辦公室相當氣派,在長廊的間中以玻璃隔間,間內有沙發,走出辦公室的廊外有遊戲室、食物不虞匱乏的茶水間。──這是我體內的其中一支賽倫之歌,它影響著我對工作的想像,也插手了我對人生實踐的藍圖。但我內心多少也曉得就算有能,那也不是我希望實現的事業職志。

希臘神話中只有兩位角色安全地通過賽倫女妖的所居之地,一位是奧菲斯,他用自己的豎琴與女妖的歌聲對抗;另一位,則是將自己繩束於船桅的奧德修斯。

前者以才華抵抗賽倫之歌的魅迷,後者以他物的綁縛以防自己雖迷卻不至跳入海中。這兩者都是拒絕的策略。但我希望自己不會只是奧德修斯。

所謂止步並不會帶人抵達。

* * *

前幾天疑惑男朋友從福岡帶回來的木雕為何,今日他揭曉,是九州地區的傳統工藝玩具,叫雉子車。網路上的資訊多半是日語,我懵懵懂懂也只讀懂了它似乎是平家一族逃難後流落此地所做的玩具。

其實就是以鳥為造型的手動噗噗。



* * *

男友提到去上交通講習課,曉得福岡縣的事故發生率是全日本第四名。講師因此調侃地說道:「大家不覺得丟臉嗎?」

日本人不只執著於日本人認同,還很以各縣市人自居。彷彿小組小隊那樣活在彼此的自尊裡,為了榮譽,為了身為各式各樣的「我們」。

讀到資料說,九州人會在店內擺設雉子車。而雉子車是九州特有的工藝物。以某地獨有的事物來作為認同的象徵,這雖然同樣可見於台灣,卻不這麼強烈。這種現象看在我這種沒有地方意識的人的眼裡,就覺得特別有趣。

男友臆測也許以前各地都是國吧。各地風土,各地誌。

* * *

無意間讀到馬翊航寫媽祖,在該文的用圖上,就兩句話:「媽祖行路,海湧因緣。」而我深深被「海湧因緣」這四個字所吸引。

意象清晰,卻又抽象地浪打因緣。很美呢。我在履歷上提到自己最早被修辭的迷魅所吸引,而後終於明白文學與語言的奇術之間有重疊、有分別。我為語言耽美,但也深刻地對這耽美小心翼翼。

畢竟辯術是辯術,哲學是哲學。擁有切分的刀鋒,還是重要的。



Monday, March 12, 2018

Mar. 12, 2018

男友每每回來島國,就會買些伴手禮分送給島國的朋友;有些朋友的送禮理由,是因為他有交情,也因為這些朋友住得近,所以我平常時候都頗受照顧的關係。在這個意義上,男友是個比我還擅於周全處理公關的人。說周全或許不精準,畢竟這些邏輯我都能明白也能早一步意識,但更多時候我是沒有執行意願的。

所謂公關,很多時候比的不是聰穎敏銳,比的是執行的細緻程度。

* * *

上週男友在我台北的住處,我們一早就牽手出門吃早餐,在路上碰到房東。不曉得是沒有看到我們,還是刻意忽略我們,房東臭著一張臉從我面前走過去。當下我有點緊張,心想房東明年還租不租我房子呢。但轉念又想,如果因為我的同志身分而拒絕租屋的話,以我的骨氣,也沒什麼好留念的。儘管一輩子多有因為我不屈的骨氣而骨折的經驗,但這絕對算不上什麼的。

然,再仔細想想,不過是租個房子、碰到房東這款雞毛蒜皮小事,同志卻要承擔這種緊張、焦慮的情感勞動,就想放火燒掉這個社會。

* * *

Waku Waku Japan介紹了京都人來往的禮儀有相當細緻的規矩,比如說,回贈的禮品價值不可低於、亦不可高於對方當初贈禮的金額。太低,是自己失禮;太高,則是暗斥對方的贈禮價值不足。

這類微妙的心理考量,簡直就是內建的公關能力。京都就是公關之城呢。

* * *

朋友問起我要不要接某文學雜誌的作家專訪,雖然沒正式寫過人物專訪,但理論上大概曉得工序。

沿著這工序抓一下時間,有點趕啊,好麻煩。抓時程最麻煩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