Friday, February 22, 2019

關於《海街日記》的三、兩事


是枝裕和果然是很擅長探索幽微情感的導演,《海街日記》不過短短前十分鐘,就已經描繪了一幅相當複雜有厚度的家庭即景。

一群女兒去參加外遇再組家庭的父親喪禮,到了現場,才發現爸爸又離娶了一次。結束後,大姊與兩個妹妹走在鄉下的柏油路上說:「爸爸也真是的,只是因為同情就跟別人上床。」

三、兩句話就描摹出父親的輪廓:濫好人,無法分辨自我情感,輕易就與人有了關係。



讀過是枝裕和拍攝電影時所寫的札記,因此特別在看《海街日記》的某幾幕戲時,彷彿可以曉得在他的腦袋裡是怎麼想的。

比如說。

同父異母的妹妹,在父親喪禮後,搬來與原本的三姊妹同住。這位妹妹已是一位國中小女生,在此之前與三姊妹素昧平生,不曉得彼此的存在。搬來住後,一日早晨,小女生快遲到匆忙出門,大姊提醒她忘記帶足球隊的申請表格,這時也要出門的二姊,從外頭又折返說她忘記帶錢包,但馬上又在自己的背包裡找到。

這兩人在這幕戲裡,有一樣的慌忙,與一樣的迷糊。

還有一幕戲,這小女生大口扒著吻仔魚蓋飯(在此呼籲不要吃吻仔魚,對海洋永續很不好),大姊敦促她吃慢點,一定是跟三妹學的。

依是枝的思考方式,這就是一種羈絆的展現,即便同父異母,仍有一種幽微而緊密的聯繫,使這幾位女子成為姊妹。

我還沒看完片子,也許結局是發現這最小的妹妹根本與原本的三姊妹一點血緣關係都沒有。我不知道,我猜測。如果她們一點血緣關係都沒有,那麼這幾幕戲所表現出來的親密感,就更像是枝始終探問的議題。

到底是朝夕相處讓我們成為家人,還是血緣?



《海街日記》裡的父親外遇,大姐因此與後來同父異母的妹妹同住時,有一場對手戲。那是在廚房做菜時,妹妹代替自己的母親,對大姊道歉。大姐說:「這不是妳的錯。」妹妹愧疚而激動地回答:「愛上有婦之夫,無論如何都是不對的。」

其時大姐已與一位有婦之夫交往了一段時間。

這項安排,很有日本文學的味道,相當川端康成。

後來大家曉得這件事時,妹妹對著二姐、三姐說:「我好像傷害到大姐了,我說愛上有婦之夫之錯的。」

四姐妹都因為彼此的柔軟與歉意,又再次傷害到對方,因此產生更大的歉意,更大的,關於諒解的空間。同時,她們也是透過諒解彼此,來諒解她們父母的。

以理解與原諒,召喚更大的理解與原諒。

難怪朋友說這是近年來是枝裕和最溫暖的作品,原來是這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