Wednesday, June 30, 2010

100630

搬家當日,我們將臘腸扣在陽台外,整日哀鳴。

那天忙碌得我們倆都有脾氣,偶有口角,彷彿夏日裡的兩團火燄互相傾軋,除了天氣炎熱,原因不過是新居處的房東總是少根筋地無法處理我們的需求。東海大學二十五號結束春學期,這日新生紛紛搬出宿舍遷至租處,同時學年末大家如大風吹般對換賃房座位,因此普遍的租屋契約均以這日或頂多寬延至隔日為止。然而新房東直至這日仍然遲遲無法交屋,即便約限同樣也是二十五日,這麼一來我們就可能會有一、兩天的空窗,既無法遷入新居,卻又被迫搬離舊處。雖後危機麻煩地解決了,進房我們卻又後悔了。

幾度我以為入住的乃是貓妖的房子。整室的貓毛團結各處,飄散,貓沙漏灑滿地。浴室黴菌彷彿那是它們此生遇過的最好的潮濕春季,牆上的水漬,地板上不知名的油跡,染成褐紅的長髮糾纏著菊形水孔。將床座搬起縷縷成絡的貓毛揚起翻飛,白色短毫,以及較為粗糙的赤黃長毛。滑椅下的滾輪死纏著厚厚的毛髮煩擾不休,剔除不盡。

F的房並沒有比較好。舉凡各處角隅櫃櫥的隙罅,馬桶後方,洗手台座下,儘是牙籤散落彷彿這裡曾經受過箭擊。

疲憊地清掃──母親打電話來關心的時候,我不想回電;男友致電,我不好氣地回話;我只想安靜;臘腸在陽台外切切嬰泣,我吼牠,罵他──傍晚開始下雨,牠淋得全身萎靡,洩氣得不像那些光鮮亮麗的可愛布偶。午夜後稍事告息我走出陽台幫臘腸洗澡,幫牠抹肥皂的時候我哭了出來,不停地對牠道歉,不停地詢問自己,人在困頓的時候到底要怎麼維持愛的能力呢?

當天晚上我聽著 Leona Lewis 翻唱 Oasis 的 Stop Crying Your Heart Out入睡。



偶爾脾氣大得彷彿颱風過境,有人打了顆巨大旋轉的彈珠到你的生活裡來,那些時候我便只想躲起來處理自己龐雜如貓吞入毛球那般的情緒,因為我無法、我無法在這種時候仍然若裝無事地說一切都好這種話。

Saturday, June 26, 2010

100625

雨日搬家,感覺像是在幫自己瘦身。

丟得丟,毀得毀,精簡自身,不留贅肉。

假使整個世界搬家的只有自己,那麼路途寬蕩,搖擺拖行家當不需與人爭途,事情總是比較簡單的。然而在這種壅擠學區側高密度學子居住的摺紙般層層壓疊的套房樓廈,但若玩起學年末搬家大風吹,你搬出,我遷入;我遷入,他趕路。整個學子生活摺紙區塞滿了汽車,與猶如蝸牛將身有物全托掌在小小的機車上,寸步難行;樓廈電梯雖已兩輛,高速,寬敞,也仍要站在門前等待進去,太擠,又出;提著衣物待洗,整間洗衣間都在運作著,洗衣機上頭佔滿籃架,意思是洗衣機裡頭洗完了,下一個換我。

我大概只能安慰自己假使搬家猶如瘦身,瘦身總是種風潮。

Wednesday, June 23, 2010

100624

讀你與林凡儿在德國的日記,朋友在日本的囈語,午睡前我忽然擁有錯覺認為你們這些同齡者全都跌入樹洞裡到達愛麗絲之夢:異鄉旅途,當然前提是你們所擁有的人群游離性讓你們總像是獨白戲般,燈光暗淡,孤坐高腳椅,述說許多大城景致與不識者的故事,在你們身側的黑暗裡如投影般浮現而熠熠生光。獨者自白的語藝花園。而我直至午睡前,午睡後,也仍在循規蹈矩的生活裡練習著在現實站穩腳步不打鼾泡的技藝。

有時屈身坐望整個台中城市的景致時,也就會想,我怎麼還在這裡呢?當朋友正忙於在世界地圖上戳大頭針,準將世界攤平,我便會好焦急,好焦急,自己的地圖怎麼還是這麼皺摺。

念頭再轉。事實是,就像電影《真愛旅程》(Revolutionary Road)那樣,從來就不是因為巴黎或是其他繁華大城市的任何街角與路人的剪影,從來就不是世界地圖仍然皺巴巴的關係,事實僅關「只要不再是這種生活就好」的想望。

Saturday, June 19, 2010

無神論

這是我單日生活的截片:

寤醒後晨間上課。這半年來將課都攏捏在上午的時段,因而空閒出整整午後閒逸的時光,卻像是當初早已有為煩囂瑣事所忙碌的預示。昨日課程至正午,與F共餐後各自回房閱讀了幾頁書,便前往中國信託刷本子:詢問 Paypal帳單上所給的認證碼,領個錢作為生活的援軍,再趕回家登入帳號跨越身份的確認,給予德國友人帳碼資訊,等待款項的匯入。與房東聯絡搬家的事宜,何時遷住,現居租賃處也有這些不可避免的交涉,押金,水電,微小的房間,細瑣的事。致電系辦,詳詢比賽獎金何時匯入。這時陽光趨於溫馴,與F出門慢跑,再進晚餐。與新房東晤面時已是八點的事,繳交部分租錢,重新步回夜晚的路途時大大地嘆了一口氣。

更晚些男友來訪,廝磨幾番,在逢甲如食譜卷帙翻騰開來的路面走過幾回,互相告別以後又是午夜的事情。

這幾個月來為了許多小事,每每彷如追趕,由此處到彼處,短暫停留以後便繼續移動。生活的本質如此畸零雜碎,魂飛魄散似地朝著不定的方向四處奔忙。那些小事,彷彿許多個肉身綻放的小傷口,每個都不是扼殺一個日子的主要死因,然而許多個小傷確然令一天這麼瑣屑地死去。

每件小事我們甚至不確定它們的意義。或許應該說每件小事的意義都看似這麼地淺薄,擁有非常星散的因果。小事的發生與行進,都在為了支撐生活本身仍能持續地運行,為了穩托住「我」之生,卻鮮難回答「我之生」之為何。

當小事猶如宇宙星屑那般飄浮各處,星塵究竟為誰所牽引,繞軌於何物,我終難為自己解答。

我無信仰。我無神論。

興許柏拉圖真的是非常討厭德謨克里特的。雖然其中可能參雜著誤解,認為原子論者將萬物歸因於偶然,世界並沒有那樣絕對的動向,這便揭示著人之生存亦沒有原初所想像的那些神聖目的。道德與倫理於焉傾毀,柏拉圖為此而汲汲建立理型的世界,慰人,寄居。

小說《太古和其他的時間》裡波蘭作家為此描寫了俄國將官為虔誠的村莊男孩所指認出來一個沒有上帝的世界:

那時,在短暫的瞬間,他看到一切完全是另外一種樣子。到處是空蕩蕩的、無邊無際的空間。在這沒有生氣的、荒涼的空間存在的一切,凡是活著的,都是束手無策、孤立無援的。事情的發生總是帶有偶然性的,而當這偶然性出了毛病,靠不住的時候,便出現了機械學的規律,出現了有規律的大自然的機器,出現了歷史的活塞和齒輪,出現了各種從中心腐爛、潰散成粉末的規律性。到處都籠罩著寒冷和憂傷。每個有生命的東西都渴望依偎點什麼,緊貼點什麼,或者彼此相擁相抱,但是從中得到的只是痛苦和絕望。

生活的枝微細末將人消磨得不知所終,又為何而起。意義貧瘠地承舉自身,而讓生命力緩慢地流逝而去。實然,若生活的塵囂如花的傷口,雖個個褊小,殺傷力不足,組合起來卻成就巨大的痛楚令人失去生命的熱情。當人的終極關懷在生命裡迷蹤,人便如失去心幹的花枝,乾癟癱軟地跪伏垂地,不願抬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