Tuesday, December 1, 2009

殘垣新城

Facebook│茉莉二手書店台大店:

最近收了一批上千本的文史舊書。遺孀要出清丈夫一輩子囤積的書,她對我說,這 些書是丈夫生前的寶貝,但是對她來說則是累贅,因為每個月要花一萬八的房租繼續來放置這些書籍,對她而言也是沈重的負擔。中研究和央圖之前已經來挑走了一半,剩下的還是滿坑滿谷,最後我用十三萬買下一個人一生的一半心血。我收過不只一次這樣的書,而遺孀們說的話都很像,前人無法斷然割捨的寶貝最後成了留下來的人情感和財物上的重擔,當然已逝者自己生前無法預料(想像),死後亦已無 知覺。遺孀們的反應也都相似,從一開始的抱怨,到打包完成之前突然深深、深深地陷落進沉默之中。


  *

這件事讓我想起村上春樹收錄於《萊辛頓的幽靈》裡的〈東尼瀧谷〉。歷經兩次此生與自己最為親近之人的亡故,妻子留下了為數龐大的衣飾,父親則留下了滿坑谷的爵士唱片(幸好東尼瀧谷高薪足以負擔騰出房間好收納這些遺族什物)。然最後物的命運均是四散他方,各有各的身世。電影《當櫻花盛開》中,魯迪穿著逝世妻子的衣裙遊走在東京霓虹招牌四立的街頭,有時我想,魯迪便是那樣迷茫地想重新尋回妻子的「物之秩序」,而連結著那些衣物而成秩序宇宙的主體便是魯迪妻子的身體。更確切說來,應該是魯迪妻子。

這批上千本的文史舊書在男子撒手後,那些連結的鐵鎖鏈條便鬆懈開來,整座書城搖搖欲墜。書之四散如花崩墜,花瓣彈去,然後再度進入他人的人生,被另外一種引力吸住,為之繞軌。從這個宇宙遷徙至另個宇宙,歸回迥然的秩序──在滿目瘡痍的殘垣斷壁中,有隱然的新城,扶膝而起。

  *

是甚麼維持著河的形貌而被人視見呢?倘若河的每滴水都不再與昨日相同,與前日相同,而是時時的更新著河水,那麼人能所見之河便每時每刻都將如此的不同,難以辨識不定的面容。那究竟是甚麼將河以鍊鎖束縛之,穩之不動?那便是岸。兩側河岸如唇,含住河流,使之成舌。由此我們可以言說、命名這條河流,它便生存了下來並擁有名字與面貌。

然當河無岸,形骸潰散,河水便各自,滴滴書寫流散的運命。

No comments:

Post a Comme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