寓所樓下有三兄弟,年齡層由最小三歲多,而至老大國小三年級,中間的那個不甚確定,但已口齒伶俐,與哥哥比較親,我推估老二的年齡與老大較近。三兄弟皆多話貪玩,我與小的比較熟,他也比較常在我下樓出外買飯的時刻接近我(他最常問,狗狗在家嗎?)。曾經男友來我家的時候,上樓同我說,那兩個大的在欺負小的。大部分時間我常見老大與老二相伴,倆倆竊竊私定要往哪個方向走,故意遠遠落單小弟在後面追趕。小弟同樣也非常希望哥哥們能將自己納入那個小小的團體當中,將自己視為自己人;雖然我猜想如果有人欺負了小弟,兩個小哥哥也會霸氣挺身地保護弟弟:我弟弟只有我能欺負。然而小哥哥們仍然是這個「兄弟團體」中的核心,擁有無論是年紀、智識,或是體壯的優勢。
那天晚上我低頭揣想著小事,飄飄忽忽步行回家的途中,忽然撞見小弟弟抱著爺爺(應該是吧)的腰,手握成拳而捏著爺爺的衣角,眼鼻紅腫,儼然剛哭過,而現在正處於呼吸困難、抽噎啜泣的階段。爺爺怒視著兩個哥哥,兩個哥哥離爺孫有段距離,說了大概都是「這些事又不是我的錯,都是弟弟他自己怎麼樣怎麼樣」的話。
然而,那瞬間所令我驚覺的並不是什麼孩子天生擁有某種惡劣性,而是種全心全意的信任。當小弟弟無助地哭出來後,他首先想到的是回頭抱住爺爺,擒住衣角,緊緊抓著不會傷害自己的爺爺。他相信,在受到任何傷害後,總是有那樣完整而良善的地方可以安撫他,正因為那地方是如此的良善關愛,所以小弟弟對於這樣的地方也是報以良善的全然信任。
我默然無語地回家,趁三兄弟都沒有注意到我的時候,悄悄進門。這些年自己成為中介,依靠著別人的同時,也學習著如何立定腳心站穩如山岳地讓人依靠。學習讓他人可以安心依偎的路途,實際上也正是讓自己成為自己,更獨立的自己,既然我總是宣稱著「自己的主張」,拒絕他人前來干涉我的生活,那麼也就必須更為堅強地立足,讓山岳成為山岳的自身,彼時方可讓草木鳥獸安棲。
讓自己安棲。
小弟弟緊抓著爺爺的畫面其實讓我激動;我想到的是「謝謝你們願意全然相信我的善意」。這些年有些人確確將我納入他們生命的體系內,令我成為他們生命微史裡幾些的篇章。無論是國高中的友人,無緣而殆的情人們,而至今的F、小臘腸與男友,生活於現今的圈內或圈外,仍願意打個電話來問候我,向我傾訴他們的煩惱,於我面前哭泣。這種願意將我放置於他們心中小小上鎖的珠寶盒內,被當成價值連城的翡翠玉寶般的珍惜,相信,依偎,因為我不會傷害他們,他們甚至認為我這麼樣的好,溫柔細述,堅強不動,我可靠──種種溢美的詞彙都在在增加著自己的信心,願自己成為更健康而穩當的人,願泥菩薩過江承載眾人,自身也擁有足夠的泥讓江水沖刷,渡己渡人。
小乘佛教裡要人修成羅漢,斬自我迷途,得大慧,伏的妖,降的魔都是個人世界裡的,無關他者;然而佛教轉至中國搓合了文化,便成了大乘淑世,自得智慧而助人開悟。大乘佛教修的是菩薩,耳聞眼觀,垂眉斂目的慈悲。
我不敢說自己能通曉多少智慧,大乘車裡足載多少者,雖然我仍就執念此生便是伏自己的魔,然而想及身旁的人,那些已然比我堅毅而給我溫暖可恃的群嶺,那些願意通然相信我而前來接近的偎山人,我願意以良善回應良善,以愛餵哺愛,令堅強健康的更加身體茁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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執筆寫這篇文章的時候,小臘腸悠閒無慮地睡在我旁邊,側躺,前腳後腳雙雙併攏,眼睛瞇得恁緊,間中像打嗝悶吠了幾聲,沒醒,我就知道牠在作夢。狗都在做些什麼夢呢?像迪士尼裡的布魯托那樣老是能身歷總總奇境,做關於食物與追逐的夢嗎?我感謝小臘腸在分離了一個月(暑假開始我便將牠帶回高雄暫飼),仍然會在我慢跑完、返家,轉開鑰匙,門後牠是那樣精神奕奕地看著我搖尾,即便出門前才被我臭罵為什麼亂尿尿,而牠怕得躲進自己的小屋裡。
ReplyDelete打字時都聽著江蕙的〈落雨聲〉,人生多歷,獨自撐起身旁仍然幼弱的人,以至於聽她唱歌,歌聲裡那股悠然悲泣卻仍然有種堅毅,卻圓滑的韻味;我聽這樣的聲音,常常想起這可能就是「母親」的身影。